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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  处刑前的最后三分钟，从断头台下望的瞬间，熟悉的眩晕感，让他想起了一座塔。

他从很小的时候起，就一直看着的那座塔。

  塔很高，建在远离村庄的荒野里，笔直雄伟，像一根标杆，直插天际。

  里面可能是美丽的公主，也或许是可怕的怪物，没人知道。一年四季，都有带着长枪的卫兵驻守在塔的入口，雕塑似的尽忠职守。

  他尝试过很多次，用各种办法骗过守卫的眼睛，想要钻进那座塔，却总是以鼻青脸肿的下场告终——从塔上掉下来，或是被村子里的人发现、拎回家里狠狠挨一顿打。长辈们总是板着脸教训他，塔里的住着吃人的怪物，所以国王陛下才把它关在这里，留下重兵看守。你一个孩子，去那里送死么？

  “不，我要去打倒那个怪物！”

  所有人都当他在发疯，只他知道自己有多么认真。十八岁那年，在某个月亮都不敢冒头的漆黑的晚上，他终于还是躲过士兵的眼睛，沿着高耸的围墙，爬上了塔顶那座石头砌成的窄小房间。

  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瞬间；当他翻过窗棱，昏暗的房间里，有人点亮烛火，露出黑暗中一片澄澈湛蓝的海；橘红色的火光在海面上粼粼跃动，宛如一场盛大的日出。

  没有公主，也没有怪物。

  金发碧眼的青年，端着烛台站在房间正中，神情错愕地凝视着他；稍动一动，身后便传来一阵钢铁摩擦的沉闷声响——他这才看到那人脚上的镣铐，厚重的铁环挂在瘦弱的脚踝上，留下一道又一道撕裂似的红痕。

  “喂，你是从哪里——”

  “哦哦，你就是那个吃人的怪物吗！”

  “哈？”

  他听到那人狠狠咳嗽了一声，显然是太久没有开口，声音显得粗砺又沙哑，和那张惨白的脸丝毫不搭，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怪物有几分相似。

  “你到底是什么人？”

  “我吗？我叫路飞！”

  “我没问你那个！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？谁指使你来的？——还有，你到底是从哪里爬上来的？”

  “我是听人说这里有怪物才来看看的，喂，你到底是不是怪物啊？”

  “好好回答人的问题！我也不是什么怪物！”

  “哦哦，那你是公主吗？为什么不穿裙子啊？”

   ……

  路飞至今都说不清楚，当年的两人究竟是怎么把这番对话继续下去的。唯一能够确认的是，那人面对自己时似乎总是相当没辙。

从一开始的缄默不语，到后来一个劲儿地劝他回去，再然后，索性放任他留在那里，像在应付小孩子似的，无奈地回答他那些无穷无尽的问题。 

具体说了些什么——他站在断头台上，绞尽脑汁的想，却也想不出什么。只记得那人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，到后来也会对自己扯起嘴角，微微笑一笑，只回答那些问题中最浅显的部分，对于自己的身份和遭遇只字不提。大多数时候都是路飞在说，那人用手指托着下巴，安静地听，直到天明。

  “你该走啦。”

对话随着天色渐亮戛然而止，那人打着哈欠冲他挥手，阳光从身后漫洒进来，衬得那头金发玻璃似的透明耀眼。“别告诉其他人，也别再来了。”他这么说着，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，笑的那么轻，却头一次让他觉得，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，居然也能笑的那么好看。

“快走吧，那些人要来了，被发现你就死定了。”

“知道啦，那就明天再见咯！”

“喂！！”

路飞没有理会那人的怒吼，只是自顾自地走了，回家接受一阵痛骂，第二天再毫无顾忌的来。他喜欢和那个人说话，也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，得到一个朋友比看到梦想中的怪物更让他觉得开心——哪怕对方从不肯对他说起自己的事情，哪怕直到相识的第七个晚上，路飞才终于从那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。

也是此时此刻，他站在铡刀前，向着脚下蚂蚁似的熙攘的人群，大声喊出的那个名字。

“喂——山治——”

他听到人群中一阵纷乱的骚动，人们的视线和他的一起，聚集在行刑场角落的某个地方——那是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奢华看台，坠着金色流苏的布帘后，海蓝色的眼睛，与初见时一样，在火光中翻涌着大片橘色的波浪。

一如既往的苍白，一如既往的漂亮。他看到山治的嘴唇，像在颤抖似的微微张合着，发出的声音却无比响亮，回荡在刑场的每一个角落。

“反叛军蒙奇·D·路飞，——”他吐一口气，面无表情地宣告；

“你的时间到了。”

TBC